記憶中的大雪一直停留在早已離開的故鄉(xiāng)。一條小河,夾在兩座大山之間,每當冬天下雪,山頂積了很厚,但河邊的雪總是匆匆地來,又急急地走了。
每當有雪的日子,就會想起故鄉(xiāng)的老屋來。老式的天井屋,門前是一人高的土矮墻圍成的院子,在正對天井的方向開了一個院門。院子門好像就是用一些廢舊的木板拼的,每塊門板長短不一,顯得有點兒寒磣。若是冬天,下雪了,雪花飄落在院子門上,雖無聲,卻依然感覺在叩。有時父親回家晚了,家里的小黃狗就一直蹲在院門邊等著。那情形,在我讀到“柴門聞犬吠,風雪夜歸人”時,就體會到了老屋小院的一些情懷來,想起一些故舊來。
首先想到的是杜叔,一位居住在長江邊小鎮(zhèn)上做傘的老師傅,喜歡整個冬天坐在火爐邊,長滿老繭的雙手,在柴火或暗或明的光照下,筋骨凸起,顏色黃褐。偶爾站起來,走出天井屋,推開重重的木大門,那雪花就飄了進來。杜叔也不戴頂帽子,就自顧自走上飄雪的青石板老街,漫無目的地走著。我想,杜叔也是極喜雪的。
老友大鄭,家住在海拔1000多米的半高山,一棟白墻黛瓦的老房子,一處略顯小的農家土院子,用籬笆圍著,進出小院是半人高的矮門。若是下雪,積雪便附著在籬笆上,像一條長長的雪龍,鑲在農家前。老友極喜酒,好像整個冬天都在喝酒,喝自釀的苞谷酒。每次訪他,他總是若有所思地坐在大門前,望著院子,看雪花慢慢地飄落。
還有老鄰居大平,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同學。只是他沒有考上大學,一輩子在村里守著?,F(xiàn)在也是三層的紅磚房,家里還有一輛小汽車一輛載重車,日子過得并不比城里的我差。
還有從未謀過面的師友,也在下雪天里被想起。曾被貶到夷陵的醉翁,也是在這樣的下雪天的那個傍晚,步行溪邊,見一茅屋,一扇厚重的木門,便敲門進屋,與主人聊到深夜,便有了千古名作《黃溪夜泊》。還有蘇軾,在黃州,感嘆南方的雪沒有北方雪大氣,沒有北方雪豪邁,于是只能將心里的郁氣寫進大江的浪濤之中。
只是現(xiàn)在,久居所謂的城市,沒有了鄉(xiāng)村悠閑的時刻,就連下雪,也總是急匆匆的。下雪的時候,有人喜歡那漫天飛舞,有人喜歡踩雪的聲音。我獨獨極喜這雪花飄飛的時候,一個人佇立窗前,想念故舊。想此時,老友們那里有沒有下雪,雪下了有多厚。
雪落時,山川便褪去了往日的多彩,顯現(xiàn)出冬的單一與潔美。老友如雪,平時各忙各的,忽然想起了,總想能夠坐到一起,圍著火爐,天南海北地聊,不時你遞我一根煙,我給你添半杯茶,要不就斟一杯酒,坐在下雪的季節(jié)里,無須客套,無拘無束。
若下雪,不妨放下手中的事兒,靜坐于窗前,手捧一杯熱茶,想一想遠方的故舊,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