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強烈的逆反心理,或者說“抗拒癥”。每當別人談?wù)撃臣拢驋伋鍪裁从^點,我總是不由分說站到對立面,肆意反駁。不幸的是,結(jié)局往往注定凄慘——以我落敗告終。
我老家是湖北襄陽。多年前,我還在老家鄉(xiāng)鎮(zhèn)工作。鎮(zhèn)長是教師出身,很有文化,喜弄風雅。我們鎮(zhèn)是聞名遐邇的茶鄉(xiāng),數(shù)萬畝茶園蔚為壯觀。鎮(zhèn)長邀請揚州幾位書畫家光臨采風。作為宣傳干事,我整天圍著書畫家轉(zhuǎn),為他們提供服務(wù)。有天中午,安頓書畫家們午休后,我和宣傳委員一起回宿舍。他提到襄陽史上著名書畫家米芾,發(fā)音竟然是米fú。我驚訝地打斷他:“錯了,是米fèi!”宣傳委員微笑盯著我:“你確定?”“我一直是這樣讀,不會錯吧!”他依然語氣平和:“你回去查下字典吧?!?/FONT>
我心有不甘,飛快跑回宿舍,直奔書架,翻開字典。結(jié)果讓我目瞪口呆,我十幾年來習以為常的讀音,竟然是錯的。瞬間,我感覺無地自容。下午,在辦公室見到宣傳委員,我如實認錯,臉紅得像關(guān)公。他輕描淡寫地安慰:“讀錯字,跟秀才提筆忘字一樣,不奇怪!”
我以自己習焉已久的錯誤,輕易反駁別人的正確,想來真是好笑,也讓我汗顏至今。
如今我在所居住的小區(qū),但凡遇到湖北人,不管是荊州的,還是咸寧的,都以老鄉(xiāng)相稱。老鄉(xiāng)見老鄉(xiāng),不至于淚汪汪,然而多少有些親切感。比如,大家可以用家鄉(xiāng)話暢所欲言。
小區(qū)保安譚師傅,是湖北隨州人。有一天,我正與譚師傅在人工湖邊閑聊,跟我同一棟樓的美女老鄉(xiāng)晶晶從遠處走來。譚師傅說她是隨州人,我不假思索否定:“她是荊州的!”譚師傅說:“咋可能呢?她說話口音跟我完全一樣,荊州與隨州說話差別很大?!蔽乙允聦嵳f話:“她媽媽我也認識,有次在樓下碰到她媽媽,老人家親口告訴我她們是荊州的……”此時,晶晶已走到我們面前,微笑跟我們打招呼。我趁機求證她是哪里人?!拔沂请S州的!”我一下子啞口無言。這樣看來,她媽媽告訴我她們是荊州的,是我假想的場景。
有個周末,我從深圳到清遠看望一位老鄉(xiāng),也是老朋友。老鄉(xiāng)說,他姑姑兩年前中風癱瘓,一直臥床不起。幸運的是,不但表弟表妹孝順,就連他爺爺奶奶都不顧年邁,整天辛苦伺候,朋友的父母也經(jīng)常探望。老鄉(xiāng)因此感慨親情無價,說姑姑縱使這樣病著,被濃濃的親情包圍,也是幸福的。我不以為然,沒有片刻猶豫,慷慨激昂地說:“人一旦落到生活不能自理、疾病纏身、身心俱痛的地步,就是生不如死。像你姑姑這樣,自己遭罪不說,也讓那么多親人跟著一起受折磨、受拖累,不如‘安樂死’……”
等我結(jié)束口若懸河,朋友慢悠悠地說:“你知道嗎?我姑姑命苦,十五歲那年,正上初三時,被可惡的人販子拐賣。我爺爺奶奶眼淚都哭干,姑姑始終杳無音信……”我不由愣在那里,張口結(jié)舌。朋友接著說:“直到五年前,已經(jīng)有了兩個孩子的姑姑,終于說服家人,從幾千里外搬回娘家居住,我爺爺奶奶及其他所有親人都喜出望外。這一天距離姑姑被拐那天,已經(jīng)過去整整二十年。”
“雖然姑姑患了重病,但我們都不愿放棄、拋棄,畢竟她還活著,跟我們在一起!”我眼眶濕潤了,更為剛才自己的草率與淺薄深感羞愧和懊悔。
不要急于反駁別人,你的印象與看法可能失真抑或荒謬。其中原因,要么囿于見識閱歷以訛傳訛,要么哪根神經(jīng)“搭錯”致使思維出現(xiàn)偏差,要么他人獨特的生活體驗,你根本無法感受……
就算別人說錯,也不要當即唇槍舌劍,而應(yīng)拿出證據(jù),娓娓道來。從容不迫比暴跳如雷更有說服力。當聽到迥異于自身認識與感悟的觀點說法,并不急于反駁,而是“三思而后言”,才算長大,才稱得上成熟。
不急于反駁別人,不僅是對別人的尊重,更是對自身認知局限的清醒認識。不急于反駁別人,是走過年少輕狂的持重守穩(wěn),亦是世事洞明之后的謙遜睿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