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||||||
柴香漫煮舊時光
◎ 段小華
朋友請我去新開的農(nóng)家菜館吃飯。推開木門，鐵鍋燉菜的香氣撲面而來。服務(wù)員端上一盤焦黃的紅薯鍋貼，脆皮裹著甜糯的紅薯泥。朋友夾了一塊給我：“快嘗嘗，招牌菜呢！” 牙齒剛碰到鍋貼的脆邊兒，我就想起了舊時光，那灶膛里畢剝作響的柴火聲，那混著紅薯的香氣，從記憶里涌出來。兒時，我就蹲在灶臺前，看母親掀開木鍋蓋，把大米和食材順次放進大鍋里。 那時家里燒柴火灶，磚砌的灶臺比我還要高。母親總把最甜的紅薯鋪在鍋底，偶爾會鋪上些臘腸，更多的時候會把扎肉放在鍋里。鐵鍋燒得滾燙時，她舀勺涼水往鍋邊一澆，“滋啦”聲響得人頭皮發(fā)麻。這時我才敢湊近看——貼著鍋沿的面餅被蒸汽頂?shù)弥被危钠鸾裹S的泡泡。 “火小點兒！”母親用火鉗撥弄灶膛，火星子濺到我腳邊。我趕緊把柴火塞進灶口，看火苗舔著黑黢黢的鍋底。臘腸的油香混著柴煙，熏得房梁上的臘肉直往下滴油。母親用圍裙擦擦手，掀開鍋蓋的瞬間，誘人的香氣讓我睜不開眼睛。 鍋底的紅薯早就是軟軟的了，黏著鍋巴撕下一大塊。臘腸油滲進米飯，亮晶晶的米粒裹著焦脆的鍋巴。最饞人的是那些鍋貼，貼著鐵鍋的那一面焦脆，挨著蒸汽的那一面軟乎乎的。我總搶著把鍋貼翻過來，看金黃的脆皮裂成細密的紋路。 有一年南方暴雪，家里只剩下半袋紅薯。母親把紅薯切成薄片，貼在鍋邊烤得卷了邊。我蹲在灶前添柴，看她在蒸汽里忙活。鍋蓋揭開時沒有臘腸香，但烤紅薯的甜味暖烘烘的。 上初中那會兒，村里人都開始燒煤炭，母親卻改不掉燒柴的習(xí)慣。周末回家還能看見她蹲在灶前，火光照亮她眼角的皺紋。我說柴火熏眼睛，可母親卻說柴火飯有股子“活氣兒”。那時我不懂，直到看見她用枯樹枝也能把灶火燒得噼啪響。 朋友又夾了塊鍋貼給我：“發(fā)什么呆呢？”餐館的仿古燈籠投下暖光，鐵鍋燉菜咕嘟咕嘟響。我嚼著機器壓制的紅薯泥，突然想起母親總把最焦的鍋貼留給我。她說柴火燒的鍋巴能治肚子疼，其實哪有什么藥效，不過是母親知道我愛吃鍋巴，她把疼愛都藏在焦黃的鍋貼里。 去年回家，我發(fā)現(xiàn)柴火灶拆了。母親在瓷磚灶臺前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，抱怨煤氣灶煮的菜不及柴火燒的菜好吃。她新學(xué)了紅燒排骨，可再沒有柴灰落在瓷碗邊上。我蹲在曾經(jīng)燒火的位置，瓷磚涼得硌膝蓋。 餐館里空調(diào)太足，鍋貼涼了有些發(fā)硬。朋友說這家店的鍋貼用果木熏烤，我卻再嘗不出柴火的味道。那些混著松針清香的炊煙，那些燙手的鍋巴，那些在灶火前被熏出眼淚的黃昏，原來早隨著母親的銀發(fā)，悄悄落進時光的灰燼里。 回家的路上，看見巷口飄起一縷青煙。走近看是賣烤紅薯的老伯，鐵皮桶里炭火正紅，我站在煙霧里深吸一口氣。母親常說“柴火飯養(yǎng)人”，如今我才明白，養(yǎng)人的從來不是柴火，是那個弓著腰往灶膛添柴的人。
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