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屋的角落里,那只青灰色的泡菜壇子依舊靜靜地立著。壇身布滿細密的裂紋,像極了外婆布滿皺紋的臉。記得小時候,我總愛趴在壇子邊,看外婆腌制泡菜。她那雙布滿老繭的手,在鹽水和蔬菜間翻飛,仿佛在彈奏一首無聲的樂曲。
外婆的泡菜壇子是個神奇的存在。春天,嫩綠的蘿卜纓子在水里舒展;夏天,翠綠的豇豆像一串串翡翠;秋天,金黃的蘿卜塊沉在壇底。冬天,雪白的白菜幫子浮在水面。壇子里的風景似乎也在隨著四季輪回。我最愛外婆掀開壇蓋的瞬間,那股撲面而來的酸香,帶著歲月的醇厚。
記得那年我發(fā)高燒,什么都吃不下,躺在竹椅上看外婆佝僂著背在廚房里忙碌。外婆從壇子里撈出一塊泡蘿卜,切成薄如蟬翼的片,撒上幾粒白糖,入口酸甜適中,竟讓我有了食欲。外婆就坐在床邊,一邊給我打扇子,一邊輕聲哼著老家的歌謠。
外婆常說,照顧泡菜壇子要像經(jīng)營一個家一樣用心。每隔幾天,她都要仔細檢查壇子里的水是否清澈,蔬菜是否腌得恰到好處。她會根據(jù)季節(jié)調(diào)整鹽的用量,夏天稍咸,冬天略淡。這些經(jīng)驗,都是幾十年摸索出來的。有時我會想,外婆對泡菜壇子的呵護,何嘗不是對家人的關(guān)愛?
多年后,外婆走了。整理遺物時發(fā)現(xiàn)一個小布包,里面整整齊齊地疊著一張張紙條,上面記錄著泡菜的配方:“立春后三日,蘿卜要切薄片”“夏至前后,豇豆需晾半干”“小雪時節(jié),白菜幫子最脆”……字跡歪歪扭扭,卻一筆一畫都透著認真。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,仿佛看見外婆戴著老花鏡,在昏黃的燈光下,一筆一畫地記下這些心得。
我照著外婆的配方,自己腌了一壇子泡菜,味道依舊酸甜可口,可我知道,有些味道,終究是找不回來了。就像外婆的笑容,永遠定格在了記憶里。但每當我站在壇子前,仿佛又能聽見她的聲音:“慢些放鹽,要一層層撒勻……”那些平淡日子里的溫暖,那些細微處的關(guān)愛,都隨著這只泡菜壇子,永遠地留在了我的生命里。